林曦的小世界：很吉利的小满，to be continued

痛苦的信仰

小满是我们在夏天里遇到的第二个节气了。

《月令七十二候集解》里记，“小满者，物致于此小得盈满”。

这里是在说，北方中原一带，冬小麦等夏熟作物的籽粒，此时已经开始慢慢灌浆饱满，只是离全然的成熟，却也还有一些时日。

这里头，有一种“to be continued”的意味——

此时此刻的我们，已“小得盈满”了，手里捧着的是最让人感到踏实的持有，所遇、所怀、所感的圆满，虽然微小，但无一不带来满足。

于是在这样的安心里，很有底气。因为心里知道，小满过后，还会有很多的余地，很广的天地，以及日久时长与慢条斯理，可以让我们毫不忙慌地精进长大。

所以，这样的日子，在古人看来，是很吉利的。

而小满过后，麦粒真正全盛而大满时，那个节气，古人不会把它叫作“大满”，而是叫它“芒种”。仿佛他们在小满的喜悦过后，并不盼望着全盛的来到，而是继续埋首，忙碌地播下种子。孜孜不倦地生活，始终是他们的选择。

是的，其实哪里有一个可谓“极则”的大满呢。我们的长大，也仿若一个圆，圆越大，本事越大，所接触到的可能性与余地也就越大。相比那些未曾知道的、大大的精彩，我们怎么长大，其实都像是小满呢。那个仿佛是终点的大满，其实不存在的，因为生活的步履，从来不曾停下，永远待续，to be continued。

生活也是由许多不经觉察就会错过的微小圆满而组成的。那些犹如吉光片羽的瞬间，会很让我们感到喜悦与满足。

晚明时候，浙江南浔董家的董若雨，他身体病弱，但很喜好名山大川，所以在房间四壁挂满山水画卷，“画壁卧游青嶂小，纸窗听雨绿蕉秋”。他是想着如此足不出户，也能在梦里漫游了。

他自是不能像徐霞客那样，“达人所之未达，探人所之未知”，走遍天下所有奇谲之地，成为“千古奇人”。但梦里能有所至，于他来说，也是在有限的当下，能够体会到的小满足了。

除了做梦以外，他也很喜欢闻香，经常会把各种植物的花和叶子，放到博山炉里去蒸煮。在一篇《众香评》里，他写下了闻各种香的感受。

他说，蒸松针的味道，就像夏日坐在瀑布声中，清风在拂你的面庞。蒸菊花就像踏着落叶，走入一座古寺。蒸腊梅，仿佛是在读商周时代的鼎文，是充满古意又深奥的味道。蒸甘蔗，“如高车宝马行通都大邑，不复记行路难矣”。蒸茉莉时的味道，则会让他想起曾经住在湖州东南鹿山的日子，站在桥上望雨后云烟出没，那时的情景，他未尝一日忘怀。

这是对生活有很多热爱，才可能有的体会。因为他真切地记住了夏日的瀑布，徐徐而来的清风，踏着落叶的声音，研读古文的快乐，云烟出没时的情景，他留心记住了，才能将它们与香气一一相应，得以畅游。

这确实不是大成就，但给他带来的满足，很微小，也很足够。就如同汪曾祺与朋友说，“如果你来访我，我不在，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，它们很温暖，我注视它们很多很多日子了。”这样的注视，就十分“小满”。

如果说，大满真的是远在未来的某个终点，那么小满则属于当下，就是此时、此地、此身。它是在和我们说，要很投入生活，怀着深情留心周遭，记得诸般与细小。

小满也是麦粒慢慢饱满，晨里太阳渐渐升起，新月在变圆，已有，且待续。所以你看，二十四节气里，小寒之后是大寒，小暑过后是大暑，小满以后，不是大满。